第119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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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青纱帐幔低垂,影影绰绰。 ??殿中酒气浓重,熏人得紧。王后拿手帕捂住口鼻,又抬手,拦住往里走的宫人。 ??槅扇木门轻轻在身后关上,寝殿尚未掌灯,昏暗无光。 ??王后款步提裙,转过一扇缂丝屏风。 ??魏子渊仰躺在窗前贵妃榻上,日光透过纱屉子,深深浅浅落在他眉眼。 ??王后悄声走近,取来锦衾替魏子渊披上,她笑得温和:“怎么在这睡下了,仔细染着风寒。” ??魏子渊缓慢睁开眼皮,见是王后,浑浊模糊的双眸罕见掠过几分惊慌失措。 ??“母后,你怎么来了?” ??宿醉后,魏子渊只觉头疼欲裂,他一手捏着眉心,“是哪个宫人多嘴告诉母后的?” ??王后笑睨他:“哪还用得着宫人说,你这几日闭门不出,母后早知道了。” ??王后抚着魏子渊后背,嗓音温柔如春风,她娓娓道来。 ??“先前母后想着,孩子大了,有心事也是常事,所以想着让你自个待两日。你父王想来看你,也被我拦下了。” ??魏子渊眉眼轻动,眼中愧疚溢满:“母后……”他低头,“是我错了,让父王母后忧心了。” ??王后摇摇头:“傻孩子,说什么傻话,都是一家人。前儿大周送来贺礼,你父王让我带过来,你看着,挑喜欢的留下。” ??……大周,沈砚。 ??魏子渊双拳捏紧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 ??王后并未察觉到魏子渊的异样,只笑着道:“说起来,这回还是多亏了大周皇帝。” ??魏子渊猛地扬起头:“……什么?” ??王后抿唇:“你父王说,大周送来的贺礼,还有火统图。若是真能做出来,我们日后的官船,都不必担心遇上海匪了。” ??窗外日光高照,徐徐光影透过窗纱,魏子渊怔愣在原地,脑中一片空白。 ??眼前灰蒙蒙,只依稀望见王后的双唇一张一合。他听不见王后的声音,也看不清她在做什么,耳边只余下岳栩那夜的警告—— ??好自为之。 ??好自为之,原来是这个意思。大周强盛,沈砚不单能决定一个弗洛安三公主的生死,便是这弗洛安上下…… ??魏子渊哑声,低低笑开两三声,唇角苦涩。 ??若是孑然一人,他自然不怕沈砚。可如今他有了家,有了家人,还有……弗洛安的百姓。 ??魏子渊不可能对家人的安危视若无睹,也不可能让百姓生于水火之中。 ??他抱住双膝,眼角泛红。 ??王后唬了一跳:“这是怎么了?”她捏着丝帕,小心翼翼为魏子渊拭去泪角,王后试探道,“可是因着……宋姑娘?” ??魏子渊嘴角下压,摇摇头。 ??王后心知肚明,抚着魏子渊肩头,温声宽慰:“无妨,大不了母后帮你,那宋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?或是她家里人喜欢什么?你投其所好……” ??魏子渊又一次摇摇头:“与她不相干。” ??是他自己无用罢了。 ??…… ??那夜之后,宋令枝被带出客栈,马车摇摇晃晃,最后在一处别院停下。 ??青松抚檐,树影斑驳。 ??白芷小心翼翼捧着漆木茶盘,尚未从茶房走出,忽的,一道阴影落下。 ??岳栩高大身影挡在白芷身前,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:“白姑娘且慢。” ??先前这人去兰香坊提糕点,白芷还笑脸相迎,送上自己做的酥酪,想着岳栩念在糕点份上,对宋令枝好一点。 ??如今瞧着,却是同沈砚是一丘之貉。 ??她别过脑袋,冷哼一声,越过岳栩朝前走去。 ??岳栩抬起手臂,目光落在白芷捧着的药汁上,声音冰冷:“这是宋姑娘吃的药?药饵在哪黎?” ??白芷气不打一处,瞪大眼睛反唇相讥:“岳统领这是何意,难不成奴婢给姑娘煎药,还会下毒不成?” ??岳栩冷声:“公事公办罢了。” ??白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,她愤愤甩开人:“这药是二王子送来的,他……” ??岳栩:“那更要好好查查了。” ??白芷气急,想着左右药汁滚烫,一时半会宋令枝也吃不了,她拽着岳栩行至茶炉前:“好好瞧着,都在这里了。” ??药饵倒出,摊开在案上,抛开常见的草药不提,岳栩忽的拿银铫子挑起一物,他双眉拢紧:“这是何物?” ??白芷面色冷淡:“玉寒草,二王子送来的,说是只有弗洛安才有。” ??她不耐烦,“岳统领还有事吗,没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,姑娘那还等着吃药呢。” ??岳栩轻“嗯”了一声,小心将玉寒草拿巾帕裹住,后又往自己屋子走去。 ??他手上有一本本草药书,寻常不易见的草药,在那上面都能查到。 ??端着漆木茶盘踏上暖阁,白芷忍不住心底这口气,又怕宋令枝终日忧思,于身子无益。 ??她高扬下巴,学着岳栩目中无人的样子,有声有色同宋令枝演了一遍。 ??青缎引枕依靠在身后,宋令枝身子懒洋洋,乏得厉害。 ??白芷说完片刻,她方懒懒抬起沉重眼皮:“日后遇上她,不必同他理论便是,气坏身子不值得。” ??白芷抿唇不甘心:“奴婢只是为姑娘不值。” ??她想不通,明明宋令枝都逃到弗洛安了,怎么还能被沈砚找到。 ??以前沈砚是三殿下,他们尚且手无缚鸡之力,如今他是一国之君,他们更是无能为力。对上沈砚,他们和以卵击石无异。 ??白芷忧心不已,垂目凝望宋令枝,心中思绪万千。 ??自搬来别院后,宋令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恍惚间好似又回到离京前的那些时日。 ??只那时宋令枝身子疲乏无力,是魏子渊托红玉在糕点下的药,如今却是实打实的身子虚弱。 ??白芷眼圈发红,知晓心病难医,只能强颜欢笑,拣些好话哄宋令枝欢心。 ??“姑娘,案上的矿石是新送来的,姑娘可要瞧瞧?奴婢虽不懂,瞧着那矿石,却颗颗都是好的。” ??许是听见宋令枝要往秦安岛寻矿石,沈砚命人从岛上搜罗奇珍异宝,如流水似的送入宋令枝房中。 ??去秦安岛不过是为了做生意罢了,沈砚会错自己的意,以为宋令枝是喜欢矿石。 ??她轻轻叹口气:“罢了,没什么好瞧的。” ??看久了,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。 ??她如今是再也回不了多宝阁的。 ??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,不知是不是躺久了,又或是她如今瘦弱些许,榻上铺了狼皮褥子,宋令枝睡着总觉得硌得慌。 ??宋令枝撑榻坐起,眼眸睁开:“白芷,你……” ??声音戛然而止。 ??湘妃竹帘前立着一抹修长身影,沈砚长身玉立,手边是他命奴仆从秦安岛搜来的矿石。 ??他淡声:“……不喜欢?” ??指骨在案几上轻轻敲着,腕间的沉香木珠顺着沈砚的动作往下滑落,在案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影子。 ??沈砚泰然自若,墨色眼眸深沉漆黑:“不喜欢矿石,还是不喜欢朕送的?” ??白芷不知何时离开屋子,偌大的寝屋只剩下宋令枝和沈砚二人。 ??沈砚步步朝宋令枝逼近,黑影笼罩,那只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挑起宋令枝的下颌。 ??稍一用力,顷刻,指腹在宋令枝下巴留下清晰指痕。 ??手心上的一张脸未施粉黛,素面朝天。宋令枝一双杏眸宛若秋水盈盈。 ??见到沈砚,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惶恐不安:“……陛、陛下。” ??没能来得及起身请安,沈砚忽而加重指尖力道,宋令枝猝不及防,又一次跌坐回榻上。 ??仰着的一张小脸仓皇紧张,不知哪里又惹得沈砚不 ??快。 ??沈砚眸光低垂,细细端详掌上的宋令枝。 ??往日他想要宋令枝眼中只能看见自己,如今却觉得远远不够。 ??他是见过宋令枝真心实意展露笑颜的,在多宝阁,在那三公主前,在格林伊前,在……魏子渊前。 ??沈砚捏着宋令枝唇角,声音冷若冰霜:“宋令枝,那姓魏的就有那么好?” ??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。 ??宋令枝惶恐摇头,连声否定:“没、没有。” ??沈砚垂首,捏着宋令枝后颈往前,好整以暇打量着人,又将宋令枝推至铜镜前:“那你笑一个,就同你对着姓魏的那样。” ??宋令枝后脊发凉,只当沈砚是又寻着什么由头折磨自己。 ??“我、我……” ??心中的不安强压下去,宋令枝单手捏拳,竭尽全力往上挽起唇角。 ??镜中二人衣角交叠在一处,鼻尖淡淡的檀香味蔓延,独属于沈砚的气息无孔不入。 ??宋令枝定定心神,唇角向上提动。 ??没提动,再来。 ??再来。 ??再来。 ??终于,铜镜中的人唇角上扬,宋令枝瑟缩着脖颈,忐忑不安望向沈砚:“陛下……”